反躬自问，你在创造价值吗？——听大卫•哈维布道之五
国家现在很重视搞马克思主义教育，投入很大。但我很怀疑这样做的效果，理由很简单，根本找不到足够的称职教师。
现状是，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和教学的学院派知识分子中，大概有一半是反马克思主义的；还有一半属于老古董型的，把马克思主义讲的面目可憎，他们不讲，学生还没有多反感马克思主义，他们一张口，好家伙，年轻人的叛逆性全被勾起来了。
这两类是绝对主体，此外还有一些人游离在这两种属性之外，但也搞不懂马克思主义是怎么回事儿。
马克思主义的基础性概念包括价值、剩余价值等。这些概念对我们而言并不陌生，中学政治课本上就有，但真正搞明白这些概念的人有多少呢？其实很少。
本文结合哈维教授的授课内容，谈谈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础概念的“价值”（value）是什么意思、价值是谁创造的、怎么创造的，以及创造价值意味着什么。
在《啥是资本？啥是资本主义？——听大卫•哈维布道之一》中，我提到过一位马克思主义学者，认为《资本论》只读第一卷就行了，甚至可以把第一卷的理论部分跳过，只需要读一下马克思对生产过程的描述足矣。这是典型的违反“整体性”原则的读法。
因为断章取义，结果必然就是机械化的理解。出于对其理解方式的直觉上的反对，我曾经跟她讨论过一个问题：你作为学者，是怎么被资本主义体制剥削的？
她的回答是：她做研究、写论文、发表成果，学校拿教师的研究成果去申请政府经费、社会捐助，除了发工资之外，学校还有结余，这里面就有她贡献的“剩余价值”。
这几乎是把马克思对工厂生产过程的描述框架直接搬过来了。这显然是错误的，错得离谱。
回到马克思所定义的“价值”。在马克思那里，价值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构成的——首先价值是劳动创造的，其次这个劳动必须是社会所需要的，能够在市场上得以实现（能卖得出去）。
无法实现的价值是“社会不必要劳动时间”（socially unnecessary labor time），不是价值。比如，有一个聪明的人，设计并生产出了21世纪的寻呼机，无论功能还是外观都秒杀曾经最先进的汉显寻呼机。但这样的产品能卖得出去吗？卖不出去，因为没有人需要寻呼机了。那么这个聪明人的劳动就不是价值。
价值是一种社会关系，它是看不见的、非物质性的（immaterial），但是客观存在的。
哈维说，这是很有意思的，马克思的学说是唯物主义的，但他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却是非物质性的。
理解价值的含义，难点之一在于它和日常用语容易混淆。我们常说的某人的某个贡献是很有价值的（valuable），或者无价的（invaluable），但这些词马克思的“价值”概念根本不是一回事儿。
价值是如何创造的呢？
马克思说，价值只有在劳动过程才可以被创造出来，也就是说，只有最直接的物质生产者才创造价值。
流通过程虽然也包含劳动，但流通不创造价值。商业资本的利润来自于跟工业资本分享了一部分剩余价值。
创造价值的是哪些人呢？只能是直接从事生产的工农业劳动者。社会上其他人的生存，完全依赖于对他们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的分享。
读过我关于群众路线的文章的朋友也许还记得，我曾经讲过谁是群众——群众是狭义的人民，尤其指直接的体力劳动者。（参见《毛泽东思想与群众路线》）
共产党之所以尊重群众，奉群众为最大的英雄，正是因为，根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，价值是由群众创造的。这就是群众路线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。
回到上面提到的我跟那位马克思主义学者讨论的问题，知识分子是否创造价值？
在今天的课上，我特地向哈维教授提了这个问题，我是这么问的：马克思说生产创造价值，他说的生产的范围是什么？比如，学术活动是不是生产活动的一部分，马克思写《资本论》的时候有没有创造价值？您在讲课或者写书的时候，有没有在创造价值？
哈维教授忽略了问题的前半部分，只回答了后一半。他直截了当地说：我不创造价值，我很欣慰我并不创造价值。
他说，马克思本人谈过这个问题，比如约翰•弥尔顿写《失乐园》，有没有创造价值？马克思的回答是，没有。
为什么呢？这又牵涉到一个相对比较艰涩的问题了。创造价值的是社会性的劳动，是为别人而生产的劳动。马克思说，在资本主义社会，创造价值是一个不幸。为什么这么说？因为无产阶级只有通过这样的劳动来创造价值，才能活下去，他们被迫如此，别无选择。
约翰•弥尔顿写《失乐园》，虽然也付出了劳动，但这种劳动不是社会性的劳动，知识分子的工作更大的是基于人的本性，享受这个过程。这种劳动不创造价值（value）。
与《失乐园》相关的价值是什么时候创造出来的呢？约翰•弥尔顿后来把《失乐园》以很便宜的价格卖了，不包含价值的《失乐园》可以卖出价钱，哈维说，有价格无价值的东西有很多。
买下《失乐园》的买家，将其印刷成书，在市场上销售，书的生产（纸张、排版、印刷等）产生了价值，书的内容则没有价值。
学者是否创造价值呢？我来解释的话，回答是这样的：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剩余价值，流向包括政府税收和资本的利润，而给学者发工资的高校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正是政府拨款和资本家的捐赠，在这个意义上，学者是靠分享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生活的。
清清楚楚的，劳动者养活知识分子，那些没有人民性的知识分子，是不认爹娘的畜生。
回到本文的标题，“你在创造价值吗？”这是一个在字面上有多种理解的表达，基本上不会有人会联想到文中所讲的“创造价值”的这层含义。
相信读到本文的人，大部分不是直接的体力劳动者，是不创造价值的。你们中的大多数人肯定希望做有价值的事，但这跟马克思意义上的创造价值，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。我的读者中也有劳动者，属于创造价值的人，都生活得很辛苦。
用这样一个标题，是希望引起一点兴趣，如果认真读完全文，至少可以对马克思主义的价值概念多一层了解，明白什么是价值，价值是谁创造的，为什么创造价值的人总是很惨。
这东西很绕，不容易闹明白，其实弄明白了，好像也没个球用。
不过也不是一点球用都没有，弄懂了，就可以分辨一些忽悠，并加以反驳。老贼茅于轼有一些名言，比如：商业创造财富，劳动则未必；劳动是可以创造财富，但劳动也能消灭财富。
这种屁话，无非是利用了马克思思想的复杂性，利用了规范的马克思主义概念和日常用语之间的缝隙，来搅浑水的。
相信有不少朋友，看着茅老贼的这些混蛋话心里很生气，想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。如果你把本文看明白，就可以轻松地批判茅老贼了，批得他裤衩都不剩。
只不过，本文又是一篇妥妥的票房毒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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